二月甲子昧爽，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，乃誓。……誓已，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，陈师牧野。

——史记-周本纪第四 

三千年前，在古渡孟津，即位两年的周武王观兵于野。八百诸侯不期而会，要求立即伐商。从当时情形看，似乎纣王孤立、人心向周已是大势所趋；但武王和姜尚审时度势，认为时机尚未成熟，遂率军返回镐京以待天时。两年后，商朝更加腐败、纣王愈加暴虐，人心浮动，更兼用兵东南。念文王“时至而勿疑”之遗训，武王始发兵，进军朝歌，大战牧野，而后立周八百有年。

三千年后，在中国奋发崛起、世界格局变革的今天，在东亚-西太平洋地区政治角力的中心舞台，一场规模宏伟、史无前例的大阅兵正在进行。阅兵纪念战争，缅怀先烈，旨在和平，不针对第三方。从主观意愿上讲，中国此举是为了巩固、捍卫世界人民当年以千万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和平与（东亚）国际秩序，只是为了抵制、威慑某些国家和政党对历史翻案、为罪行开脱、甚至欲通过修改宪法而重新武装、重回侵略扩张老路的图谋，别无他意。而从客观上讲，观天下“诸侯”之表现，亦可体察人心之背向、揣摩他国之考量、评估我国之形势。

观世界大国

正如著名国际关系学者、战略家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在最近一次访谈中所指出到的：此次阅兵，西方大国领袖虽然没有亲自参加，但对比今年五月莫斯科的阅兵，毕竟他们没有采取集体抵制。他认为这个区别的确意义重大，因为它意味着：“故意与中国为敌的政策在国际社会中已属于政治不正确了。”而在笔者看来，造就这种中俄在西方眼里大不同的原因，既有两国日渐拉大的实力对比，也与两国在和西方强权周旋应对上的不同策略、艺术有关。

就前者而言，中国在经历三十年经济高速发展后，如今虽然经济增速放缓，但在习近平主席的领导下，我国国际政治实力/领导力大幅上升，军事实力加速提升（从此次阅兵较2009年阅兵在武器装备上更新率达到84%可见一斑）。相比之下，俄罗斯受制于其脆弱的经济基础，即便在普京的铁腕治理下能够对西方的步步紧逼做出强力回应，但终究“内功不到、底气不足”。有专家学者曾撰文指出，解体后的苏俄真正需要的既不是软弱的或投靠西方的买办，也不是过于强硬的斗士，而是需要一个忍辱负重、老成谋国的邓小平。笔者对此深以为然。

而就后者而言，打个比方，在西方拳手面前，俄罗斯也以拳击回应，而中国则是太极。前者至刚至阳，在克里米亚寸步不让、刺刀见红，面对西方的军事威胁和经济制裁做出果决而有力的回应。后者则外圆内方、柔中带刚、刚柔相济、进退有方：在战略面，我军在坚定不移填礁造岛、造成我方“实际控制”之既成事实的同时，又在策略面（军事以外还有话语策略、外交策略等）保持了高度的灵活性，即在坚持“主权在我、外国无权干涉我内政”的大前提下，在紧要关头不失时机地释放特定的缓和信号，以便调整我国与诸声索国及域外大国的互动节奏与“振幅”，从而保持战略张力与外交弹性，做到从容不迫、收放自如。或曰“已经完成”，或曰“暂时终止”，随时变幻的进退策略与坚毅恒常的战略决心交织在一处，打出一套大国和平崛起的组合拳：任凭你声明、“告状”（国际法庭）、谴责、抨击、威胁种种，我自岿然不动，依旧稳步推进；但同时又保持高度的战略审慎与自我克制（尤其对比俄罗斯）——只亮刺刀不见红——毕竟没有大打出手，毕竟危机得到管控。于是，周边声索国只能依旧谴责或有小动作，而域外大国则未得口实。仔细比较北京、莫斯科在主权、领土问题上迥异的做法及其战略后果，就不难体悟出习主席在战略上的高明与策略上的老辣。当然，如前所述，中国经济在世界的巨大比重以及与美国-西方经济体千丝万缕的有机联系也使他们无法采取类似的制裁、抵制措施——因为那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作为代价实在高昂。

观周边邻国

再看周边邻国。此次阅兵，除了习近平主席外，最受中外媒体关注的政要领袖大概非韩国朴槿惠莫属了——中国或许感慨其在朝韩炮击后仍坚定访华的“好意”，也投桃报李给予其超额礼遇，排名甚至在普京之前。

进一步追问：如何在这说不清、理还乱、欲说还休的中朝韩三国演义里开辟新的可行路径？阎学通教授曾谈到中朝韩新型半岛-东北亚格局的问题。作为中国首倡“中韩结盟”的顶级学者，他认为“中韩结盟”将使中国在面对美、日、朝时都更有优势，即：第一，挖美国墙角——将其在远东的重要战略盟友中立化；第二，孤立日本——更坚定中韩联手反对日本否定侵略历史的决心，并一同牵制日本，防止其走军国主义道路；第三，敲山震虎——“客观上也形成了对朝鲜的一种态势”。阎教授此处“态势”一词可谓意味深长，拿捏得精当，运用得高明。理解一下，中国并不是说一定要抛弃朝鲜，而是超脱意识形态的束缚，完全从现实国家利益出发，积极主动地形塑整个半岛的战略态势，从而使中国在半岛事务上的发言权空前提高，营造对周边及美国的战略优势。从目前的发展趋势看，尤其是结合此次阅兵两国领袖间种种充满战略互信与默契的言行，阎教授此前提出的主张和预测正一步步被应验。

可以“伐商”？

《诗经》有云：“周虽旧邦，其命维新。”时下，古老的中国正日新月异。孔子赞叹：“郁郁乎文哉，吾从周。”见三军将士齐整步伐、阔步向前，听领袖宣言铿锵有力、掷地有声，不禁遥想三千年前武王伐商《牧誓》之词：“称尔戈，比尔干，立尔矛，予其誓”。怎不心潮澎湃？然谁为今日“商纣”？

尚未可知。在国际关系里，有时对特定国家的负面“镜像”或有关“冲突不可避免”的臆断都会成为“自我实现的预言”，并给世人带来无尽的灾难。诸如“中美冲突已到临界点”、“中日必有一战”云云，大抵有夸大其词之嫌。因此，尽管笔者真心欣赏中国阅兵，同时也为自己生逢其时能够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、强国的国民而倍感自豪，但仍倾向于战略审慎与自我克制，正如当年武王之所为。 

“谁是我们的敌人？谁是我们的朋友？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。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，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，以攻击真正的敌人。”如果把此次阅兵看作一次国际社会“民意测验”，或曰风向标、指示器，以体察人心、揣摩他国、评估形势，那么我们可以初步得出这样的结论：

第一，西方大国对我心有不甘，但又不愿或/且不能公开抵制、对抗，正所谓芥蒂已深、颜面犹存；

第二，中等强国面对奥巴马的“好意劝说”陷入纠结和犹疑，说明在正在形成的中美两级格局中，中国有争取美国传统盟友并在一定程度上将其“中立化”的可能与空间，这或将成为未来十数年中国外交（尤其是周边）战略的突破点和有力抓手。

第三，“枪打出头鸟”，让莫斯科继续升级与西方的公开对抗吧。中国则延续所谓“战略机遇期”，同时提高俄对自身的战略需求，提高价码；同时继续以坚定（如罗马之费边）而灵活（譬如对南海岛礁问题）的手段，稳扎稳打、步步为营地在南海等周边“衢地”造成既成事实，以“退一步进两步”的模式曲线地拓展生存与发展的空间，最终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之梦。

文章作者：王鹏